十八怪物(上)
吃过午饭李念儿出门散步,顺便找陆鼎钟打听点事。
从住处走到湖边再沿湖漫步,享受湖面吹来的凉风,或是拐进一旁的山林,
走走停停欣赏山间景致,就这样消磨掉几个小时已是李念儿这些天来的习惯。
她闲得发慌本想找点事做做,见村里人都在为祭典忙碌着,便提出自己可以
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陆鼎钟却说圣女无需操劳,这些杂事他们来做就行,
她说自己无所谓做点什么都行,可陆鼎钟依然坚持圣女无需为村里的琐事操心。
她见老人一脸真诚也就不再提要帮忙的事。
虽然还没正式昭告全村她已作为圣女回归村子,但村民们已然知晓了她的身
份,当她从村中走过时村民们都会露出恭敬的神情,在路上的都会站到路边为她
让出道路,即使那路过辆汽车也不成问题。起初她很不适应,对陆鼎钟说了此事
后陆鼎钟让她无需挂怀,说那是村民们对圣女应有的恭敬。她告诉自己那就这样
吧,既然回来了就照这里的规矩办。
最近几天李念儿发现村里不再只有老人,多了一些中年人甚至是年轻人,询
问得知他们刚从市里回来,随着祭典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人会陆续回到村子。年轻
生命的回归让这座古老颓败的小村渐渐有了一丝生气,不再总是被阴郁死寂所笼
罩,起码白天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村里没电,照明用的是蜡烛和油灯,更不要说手机信号了,自然也不会有任
何娱乐活动。每天太阳一落山村民们便各自回屋闭起门窗,片刻前还在村里各处
响彻的敲敲打打声一停息,村子再次归于沉寂,除了夏虫不时的鸣叫外再没有一
点动静,紧接着夜色便会降临。
按照这里的作息时间晚饭后差不多就要休息了,李念儿也想早点适应这里的
生活,可毕竟之前没这么早睡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这时候她总会
想到李旭,要是那小子在还可以陪她解解闷。
最开始几天她总是要等到和之前差不多的时间点才能入睡,不过渐渐的入睡
时间越来越早,直到有一天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可睡得早醒得也早,睁开眼
时四周一片漆黑,手机早已没电被她收了起来,身边也没有表,她无法确定时间,
从窗外如墨的夜色判断距天亮应该还早,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可就在这时耳
边传来一阵瘆人的声响,她定神细听,确定声音是从窗缝飘进来的,声音很微弱,
但在寂静的夜里不难听见。
这声音该怎么形容呢,像一群游荡于山林间的野兽在拼命嘶吼,此起彼伏接
连不断,是在呼唤远方的同伴呢?还是在宣示领地的主权?不过听了一阵后李念
儿又觉得这声音不像是动物发出的,因为声音过于凄厉嘶哑,她想不出什么动物
会发出如此声音,倒更像是喊破了喉咙的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在嚎叫。想到这她只
觉瘆得慌,不再去有意听那声音,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早晨起床后又开始了平静清闲的一天,白天时李念儿并未记起半夜里那段小
插曲,可这天晚上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她又在半夜里醒了过来,眼睛睁开的一瞬
那嘶哑的嚎叫也传入了耳朵,李念儿皱了下眉头但也没有多想,翻了个身继续睡
觉。
之后的几天夜里接连如此,直到昨夜她终于按耐不住好奇下床来到窗前打开
窗户,山间的凉风瞬间涌入,同时涌入的还有更加清晰的瘆人嘶叫声。李念儿伫
立窗前放眼望去,看见的只有山林的高大黑影,树木的枝梢在夜风中左右摇摆犹
如鬼魅,伴着嘶哑的怪叫足以令胆小者寒毛直竖。
李念儿静静站在窗前竖起耳朵想要辨别那声音的方位,可两分钟后就放弃了
尝试,也许是这里植被太茂密缘故,声音在其间被不断折射,她一会儿觉得声音
来自东边,一会儿又觉得是西边,一会儿又像是几处都有声音传来。听不出个端
倪来那要不要下去看看?李念儿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一个人半夜去村子里探险
还吓不倒她,只是这样做毫无必要,这怪声虽然奇怪但并没有碍着她什么,其次
这怪声肯定不会只自己听到了,说不定村里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明天问问村民吧。
李念儿从回到眷湖村便一直住在陆鼎钟家,不过每天早上却很难见到陆鼎钟,
村里人早上起得特别早,等到李念儿起床吃早饭时陆鼎钟早已外出忙碌了,屋里
只有一个侍候她吃饭的老妇。李念儿今天吃早饭时问了老妇人关于那怪声的事,
老人上了年纪一开始不太理解她说的什么,直到她尽力模仿那嘶哑的叫声时,老
人眼里闪出一丝恐惧,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在李念儿的一再追
问下只说让她去问陆老爷。
村民们这些天的忙碌主要集中在修补破旧房屋和清理村庄环境上,随着年轻
人的归来也开始推倒重建一些倾圮严重的房屋,材料主要是为木石,都是就近取
材。李念儿一路打听朝着陆鼎钟所在的方位走去,远远的看见一群人正在支起一
根粗大的圆木,陆鼎钟则坐在一旁观望着整个过程。
李念儿逐渐走近,陆鼎钟注意到了她连忙站起。
「陆叔在忙那?」李念儿笑着招呼道。
「哈哈,我这把老骨头想忙也忙不起来喽。」陆鼎钟看来心情很好,少见地
笑着说道;「这处旧房子几十年没住人塌了大半,花了两天清理干净,今天要在
上面重建,我过来看看。」
之前支起的圆木立在一座圆形石台上,老人告诉她那是柱顶石,立起的木桩
以后要起最重要的承重作用。李念儿第一次见这样建房子,一时起了兴趣,把要
问的事暂放一边,和老人一起观看起来。
「这些年来村子越来越破败,还有人住的房子时常得修修补补,没人住的破
的破垮的垮,建新房还是几十年来头一遭。」老人对李念儿感慨道,「这多亏了
圣女的回归,让村子有了复兴的可能。」
「你不必这么说,说实话我并没有想过自己回来对村子意味着什么,虽然从
母亲那听说过一些村里的事,但来之前我对这里并没什么概念。」
「无论圣女您是怎么想的,您的归来对村子对我们都是天大的好事。」
李念儿没再说什么,两人默默地看着建造过程,确保圆木稳当后众人分成几
批忙碌起来。
「圣女专程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五分钟后老人打破沉默道。
「噢,你不问我都忘了,是有点事。」李念儿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不是
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一下……」
李念儿把自己晚上老是听到怪声的事说给陆鼎钟,最后不忘模仿那声音,
「那声音你们有听到吗?那到底是什么?」
李念儿说到一半时陆鼎钟轻松愉快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待她说完陆鼎钟像是
被勾起了什么痛苦回忆般眉头紧锁表情沉重。李念儿见此知道是问对了,静待老
人回答。
陆鼎钟倒没沉默太久轻叹一声道,「没想到圣女这么快就注意到了,这事我
们并不是有意要瞒着您,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起。如今圣女问起,我自然会向圣
女说明此事,不过光凭我说怕是不够真切,圣女不妨跟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一
切就清楚了。」
李念儿不知道陆鼎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没理由不跟着去,老人在前
李念儿紧随其后,两人朝村子中部走去。
这些天无所事事李念儿基本上走遍了全村,因此当踏上这条未被她发现的小
路时李念儿颇为惊奇。这条路就在村子中心地带,通向一座树木繁茂的山丘,小
道两旁的杂草有近一人高,完全掩盖了路面,想来平时少有人踏足,这也是李念
儿没发现小路的原因吧。陆鼎钟上了年纪边向上走还要边用手拨开杂草,走得颇
为缓慢,两人花了番功夫爬到半山腰处,陆鼎钟停了下来,李念儿上前发现这是
一处平台,树木在此处形成一片密林,枝叉掩映间前方好像有什么。
「就在前面。」
陆鼎钟话音落下便开始穿越密林,李念儿继续跟上。
穿过密林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栋房子,不同于村民居住的房子,这座建筑呈
长方形且要大很多,大门开在正中间两边各有四扇窗户,不过此时门窗紧闭,窗
子还用木板封死了。
房前的空地上杂草丛生,疯长的藤蔓爬满墙壁,木质结构上覆盖着苔藓,连
房顶上都是野草,一看便知是多年没人打理,好在还没垮塌。李念儿心下疑惑,
不知道陆鼎钟带她来这是要看什么,是这房子?还是房子里有什么?
两人来到屋前。
「这以前是村里集会的地方,圣女稍等我去叫人开门。」
陆鼎钟向右边走去,李念儿顺着陆鼎钟去的方向才发现这里还有另一处房屋。
李念儿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大屋吸引,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间小木屋。
说是小木屋都有点夸张了,倒更像是用木板石块搭建起的窝棚。陆鼎钟敲了
敲木板门,门随即打开,李念儿站的位置看不见那人,陆鼎钟和那人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两人一起朝李念儿走来。
李念儿终于看清了来人,年龄应该在陆鼎钟之上,佝偻着背形容消瘦,裸露
在外的皮肤是比村里老人更灰的灰色,接近水泥的颜色,脸上的皱纹比陆鼎钟的
更深更密,虽然驼着背个头不高但四肢却特别修长,看起来极不协调,一双眼睛
睁得出奇的大,眼球突出且中间呈白色。李念儿看着来人心里顿生一股不舒服的
感觉,连忙把视线转向陆鼎钟。
「这是黄伯,负责照看这里。」陆鼎钟对李念儿说道,接着又向黄伯介绍了
李念儿,黄伯听陆鼎钟说到圣女时抬头直直地盯着李念儿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
两下头作为表示。
黄伯过来时手里拿着盏烛台,将烛台交到陆鼎钟手里后便走到大屋门前打开
了门上挂着的锁,接着推开大门站到了一旁。
「圣女我们进去吧。」
李念儿内心的疑惑快要达到顶点,但想到马上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强
压下现在就询问的冲动,再次跟在陆鼎钟身后踏进屋内。
方一进屋一股刺鼻的气味便涌入鼻腔,李念儿本想用手掩住口鼻但还是坚持
了下来。霉味倒还容易忍受,但这房子里除了霉味还有一股更为浓烈的腥味,像
极了鱼的腥味。
「味道不太好闻,还请圣女忍耐一下。」陆鼎钟说着点燃了手里的蜡烛,沿
着过道慢慢向屋子右侧走去。
屋外是大白天屋内却光线昏暗,从门外射入的光线仅能照亮内后一小块区域,
越往里走越暗全靠烛光开路。屋内地面上铺着木板,但因年久失修踩在上面咯吱
作响,有些还会往下陷。
刺鼻的气味微弱的光线再加上一步一咯吱的声响,身处这座破败房子里,气
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过道两旁是相对着的房间,陆鼎钟在左手边第三道门前停
下让李念儿去到门前。
破旧的木门在头高的位置开着个碗口大小的孔,这让李念儿想到监狱或精神
病院里的房间,她下意识的看向门把手的位置,那里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锁,难道
这里面关着人?李念儿心里多了几份忐忑。
「圣女可以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看。」
「里面到底有什么?」
陆鼎钟轻叹一声,「圣女还是先看看吧,看过之后我解释起来就简单了。」
李念儿怀着不安的思绪凑近小窗,那股腥味一下子更浓了,这次她没再忍耐
赶紧用手掩住口鼻。从窗口看去正对面应该是被木板封死的窗户,有几束细小的
光线躲过了封堵从木板缝隙间射入,只是这点光实在太微弱,李念儿只能勉强看
清一小块区域,可那里并没有什么,再向深处看去好似是有几道黑影,但实在太
暗连轮廓都无法辨别。
李念儿转头看向陆鼎钟,还没开口陆鼎钟便意识到了问题,「我也有段时间
没来这了,把这事给忘了。」陆鼎钟来道门前伸手对着门板哐哐哐连敲三下,敲
门声在这座寂静的房子里来回反射显得异常响亮。陆鼎钟示意李念儿再次向里看。
第二次看向房间李念儿立马发现了不同,刚才一片漆黑的区域出现了好几对
泛着青光的亮点,悬浮在空中有高有低,李念儿随即想到了那可能是什么,正感
到惊诧,从黑暗中传出的声音又令她一惊,嘶哑中透着凄厉,那是她这些天来已
经熟悉的声音,此刻正从门后的黑暗中传来。
这就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回荡在村里的瘆人怪声的源头吗?李念儿咽了口唾
沫呼吸也急促了些许,不过眼睛仍紧盯着前方,她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中一道声音就在正前方且越来越清晰,李念儿知道那东西正在一步步靠近,
她稳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一小块被微光照亮的区域,那东西再靠近就
会出现在那里。
李念儿焦虑地等待着,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十几倍,终于,那东西的一条腿
率先迈入亮光下,接着是另一条,最后整个身躯完整地呈现在李念儿眼前。
纵使有心理准备李念儿还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到底是什么?从双足站立和身
上残存的布料判断应该是个人,可再细看身体特征又与正常人大相径庭,铅灰色
布满褶皱的皮肤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的树皮,包裹在严重佝偻的干瘦躯干上,
弯曲的脊椎异常突出,光秃秃的脑袋窄似鱼头,乒乓球大小的眼窝里玻璃弹珠似
的眼珠向外泛着青光,嘴巴一直延伸至两侧脸颊。
这畸形可怖的怪物走动起来十分迟缓,李念儿注视良久,本以为它在向门口
走来,结果这怪物蹒跚着拐向了一旁,再次隐没于黑暗中,看来压根没注意到门
后有人。
从瘆人的叫声中李念儿知道这屋里不只一个怪物,她等待着怪物再次出现好
再补充一些细节,可半天没等到,那叫声却在等待中逐渐平息,最终整座房子重
新归于寂静,
李念儿犹豫要不要像陆鼎钟刚才那样猛敲房门再次唤醒那些怪物,但最终没
有这么做,她从窗口收回视线平复了一下思绪,然后转身面向陆鼎钟,此时充斥
这座房子的刺鼻腥味已被意识忽略。
「圣女可是看到了?」
「如果你说的是那怪物的的话,我看到了。」
「怪物……」陆鼎钟惆怅地说道「没错,就是这些怪物。」
「我现在知道了夜里怪声的源头,可谜团并没有解开,反倒更加疑惑了。」
「圣女是在疑惑那些到底是什么吧。」
「嗯。」
陆鼎钟手握烛台站着一动不动,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是无奈,抑或两者皆有。
李念儿静静地等待着,等着陆鼎钟告诉她一切。
十九怪物(下)
终于,陆鼎钟长出一口气说道「这些所谓的怪物曾经都是村里人。」
听到这个答案李念儿并没有太多惊讶,这座山村的诡异之处她从母亲那就有
所了解,刚才亲眼目睹了那怪物,虽然身体畸形可怖,但她隐隐觉得那应该是人
变异而来。
「你说这些怪物过去都是村民,那他们怎么会……」李念儿想问他们怎么会
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随即想到了什么「他们变成这样是不是也和我母亲的离去
有关?」
「呃……不全是,但的确与先圣女的离去有关。」
「不要有所顾忌,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唐海川屠凤林商量好,本打算忙完这两天后一起向圣女说明村子现今
的状况,当然也包括这里的事,可圣女既然现在就问起,那我自然会详细告知。」
陆鼎钟酝酿了一下接下来要说的话,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圣女应该已从先
圣女那得知,我们眷湖村自古以来便祭祀供奉着一位远古神明,这传统代代相传
始于何时已无从知晓,而那位神明也一直很眷顾村子,即便是那些对外界来说最
艰苦的年月,村民们依然能丰衣足食,此外神明还馈赠给我们许多黄金,我们便
用来从外界购买一些必需品。这种富足安定的生活自然是有代价的,不过比起得
到的,这代价在过去倒也不算什么。」
这代价李念儿听母亲说起过,只是为何说过去不算什么。李念儿虽有不解但
仍安静地听陆鼎钟讲述,她知道后面肯定会讲到原因。
「我们眷湖村除了圣女一脉,所有人一出生便带有某种特殊标记,就是身体
某个部位会呈现非人类的特征。」
陆鼎钟说着将未拿烛台的那只手举至烛光下,老人的手除了颜色发灰比较粗
糙外并没什么特别的,李念儿正不解陆鼎钟是何用意时,老人将五指由并拢慢慢
地分开,李念儿注视着这一幕不禁惊讶出声,老人的五指间竟然出现了一层皮质
薄膜,随着手指的开合而拉伸和收缩,当完全张开时整只手就像…就像鸭掌或鱼
鳍。
李念儿惊奇地注视着陆鼎钟的手,虽然以前曾听母亲说起过村里人的种种怪
状,但亲眼所见的冲击力仍然强烈,她半天才从那带蹼的手掌上移开视线,说道
「这就是你所说的特殊标记?」
陆鼎钟收回手道「是的,不过每个人的标记并不一定相同,有时即使是一家
人标记也可能完全不同,我的两个孙女一个身上长有鱼鳞,另一个长着一截鱼尾。」
这些天在陆鼎钟家并没见到过年轻女孩,他说的孙女应该也是生活在外面,
鱼鳞和鱼尾,会是什么样子呢?到是想亲眼看看。李念儿在心里暗想着。
陆鼎钟见李念儿不再问什么,便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要是被外面的人看
见这些特征,肯定会把我们当作怪胎,可这正是我们受神眷顾的标志,在过去尚
未被神抛弃时,我们的土地肥沃粮食连年丰收,我们的湖里鱼虾成群每次撒网都
能满载而归,我们的身体虽然异于常人却非常健康鲜少生病,如今外面的生活比
过去好了不少,可有些方面仍无法与我们相比。」
陆鼎钟说到这停了下来,眼睛半睁眼神投向虚空,像是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对
往昔时光的回忆,过了两分钟才回过神来重新看向李念儿「我见圣女这些天在村
中各处游玩,应该已经注意到村里没有一座坟冢吧?」
李念儿的确注意到了这点,不过她并没太在意,母亲曾告诉过她老人们的归
宿,现在陆鼎钟又会怎么说呢。
「过去外面的世界因战乱、瘟疫、饥荒,能活到寿终正寝的人本就不多,长
寿的更少,可在我们眷湖村,在被神召唤之前,人人都能活到八十岁上下,」
「你说的被神召唤是指……」
「圣女应该是知道的吧?我之前所说的代价,或许这不能被称之为代价,神
明如此眷顾我们,当我们享受完尘世的一生,去到神的世界侍奉神明成为神的眷
从,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们应该感到荣幸才对,神明……」
李念儿眉头微蹙,她记得母亲在讲到村里的老人们被带走时,虽然已逃离村
子几十年,眼神和表情却仍透露出不安和恐惧,与此刻陆鼎钟的痴迷狂热大相径
庭。
李念儿不想再听他歌颂什么神的恩惠,开口说道「你讲了这么久却还没讲到
这里是怎么回事。」
陆鼎钟的话被打断愣了一下,之后连忙说道「抱歉,前因讲的有点长,接下
来就进入正题。这些标记会与身体一同成长,对平时的生活倒不会有什么影响,
而人到暮年时,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它们便会快速生长蔓延,这个时间点也因人
而异,当它们开始蔓延全身时也就意味着去侍奉神的日子临近了。某天夜里被神
召唤的人会去到湖边,那时从湖中会走出前来迎接的使者,他们会牵着被召唤之
人的手,带他步入湖中,湖水逐渐漫过他们的身体直至漫过头顶,至此消失在湖
中。」
「你见过这种场景?」
「圣女离开前我曾见过很多次,那时每逢这种时候村民们都会一路跟随在后,
送老人们最后一程。」
「被带走的人会去到哪里?」当年听母亲讲述时李念儿也问过相同的问题,
母亲说会去到哪她也不知道,但无论去到哪也不会比同家人呆在一起好。
「根据古老的传说,他们会去到神的领地,被赐予永生以侍奉神明。」
「一切都只是传说喽?」
「还未被召唤之人自然无法知道那是怎样的世界,但神的领地和永生一定是
存在的。」
「你自己都说还未被召唤者无从知道那是怎样的世界,又如何能肯定它真的
存在呢?」
陆鼎钟疑惑地看着李念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村子能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全凭神的眷顾,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神呢?圣女您在外面出生长大,刚回到村
子不久,对村里很多事情有疑惑也很正常,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您一定会完全
接受村子的传统的。」
李念儿心想自己可没这种自信和想法,但嘴上却说道;「应该吧。」
「说到永生,如果不考虑形式的话,圣女您已经见过了。」
「我已经见过了。」李念儿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脑子里飞快地回顾着这些
天来自己见过的事物。「不考虑形式的话……啊!」李念儿看了眼刚才窥伺过的
房间,「你指的是这些……」
「正是这些怪物,本该去侍奉神明的村民。」陆鼎钟长出一口气,吹动烛光
剧烈晃动,两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蜡烛已燃去大半,却都未提出要换个舒服
的地方再谈,也许是觉得这里的氛围最适合当下的话题吧。
「圣女的离去同时带走了神的恩宠,切断了村子与神的联系,等到我们明白
过来时已经晚了,神再也没有召唤过他的眷从。」陆鼎钟落寞地说道「但只是这
样的话,我们失去的也只有安定富足的生活,可您也看见了,也许是出于对我们
的惩罚,神虽然抛弃了我们,但他的标记仍存在于我们和我们后代的身上,等到
某一天它们仍会开始迅速蔓延,却不再有使者来迎接我们。这些非人类的的特征
最终会完全改变我们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人的意识也会慢慢流失,最终变成这
些所谓的怪物。」
谜团在这一刻全部解开,李念儿却不知该作何感受,事关母亲当年的离去,
她需要时间梳理一下思绪,不过陆鼎钟的话还没讲完,思考的事放到之后再说。
「可这还没完,这,就在这栋大房子里,自先圣女离开后,所有本该去侍奉
神成为神的眷从的村民们,都以您刚才所见的样子被关在这里。」
也就是说这里的每个房间都关着怪物。李念儿瞟了一眼走廊两侧依次排开的
房间,想到还有二楼,内心不禁震颤。
「要是算年龄的话,他们中大多数已经超过一百岁,当然年龄对他们早已没
有了意义,他们只是活着却没有人的意识,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他们只是一具
具行尸走肉。好在他们没什么攻击性,也几乎不用吃东西,白天非常安静,只会
在晚上变得活跃。」
「你们就没想过要……我是说这样恐怕不是长远之计。」
「圣女是想说我们是否想过「处理」掉这些行尸走肉?」
面对陆鼎钟李念儿说不出「处理」的话,毕竟这些怪物过去都是村里人,是
他们的亲人长辈,但李念儿的确是这个意思。
「他们虽然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但确确实实还活着,我们能怎样呢?把他们
装进棺材埋掉?我们做不到,村里也没有这种传统,更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虔诚
地期盼,期盼神能再次眷顾我们,届时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陆鼎钟说到这
两眼放光地望着李念儿「神的确没有完全抛弃我们,他让圣女您回到我们身边,
来拯救我们。」
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这个所谓的神把我带回到这里。李念儿在心里嘀咕着,
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圣女刚才在门外见到的黄伯,是如今村里年纪最长的人,圣女可能也注意
到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变化,每当有人走到这一步,就会搬到外面的棚屋住
下,顺便照看这里,直到最终搬进这里。」
光线忽然一暗,原来是蜡烛就要见底,像是在提醒他们该离开了。
「没想到说了这么久,不过到这也讲得差不多了,圣女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目前没什么要问的了。」
「那我们这就出去吧,圣女之后还想知道什么可以随时来找我。」
在黑暗中待了太长时间,一出门光线直刺得眼睛发痛,李念儿眯着眼发现黄
伯仍站在门旁,见他们出来后便上前将门重新锁上。想起陆鼎钟最后说的话,李
念儿再次打量黄伯,与刚才在屋里所见是有几分相似,想到这位老人最终也会失
去意识变成不死的怪物,李念儿心里颇不是滋味,她不想在此处多做停留,快步
朝山下走去。
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但山里的夜还是颇为凉爽的。此刻李念儿正倚在一
只大浴桶里,享受著有一段日子不曾有过的舒适惬意,白嫩的肌肤在微烫的浴汤
刺激下蒙上了一层诱人的粉色,烟气萦绕间本就美艳的尤物更加撩人心弦。
白天从山上下来时陆鼎钟告诉李念儿圣女的旧居已经布置完毕,她随时可以
住进来,李念儿当即拎包入住,陆鼎钟还安排了两个妇人照顾她的起居。旧居在
一处山丘上,两进院落,离村里其他住户都有段距离,既可以眺望村子又可以眺
望湖泊。
既是圣女旧居,那母亲应该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李念儿对这里有了天然
的亲近感,一到达就把房子里里外外转了个遍,自然也就没时间思考问题,直到
此刻夜深人静惬意地躺在浴桶里,她才开始梳理思绪。
今天的所见所闻着实震撼到了她,对村里人的遭遇她报以同情,但也仅止于
同情,虽然从陆鼎钟口里得知这件事与母亲的离去有关,但她并不觉母亲对此负
有责任,一来母亲并不知道她的离去会有如此结果,二来就算母亲知道有这样的
结果,她认为母亲的离开也没错。
那以陆、唐、屠三家为首的村子对她还有母亲又是什么看法呢?母亲的离去
直接导致了这一切和村子的衰落,他们苦心追寻母亲的下落这么多年而不得,对
母亲有怨恨也很正常,虽然他们对我很恭敬还说过去的事不再提,但真能如此吗?
而最后最最重要的,村子、圣女一族还有那个所谓的神三者到底是一种怎样
的关系,那个所谓的神又到底是什么?
李念儿想到这不自觉地攥紧了脖子上母亲留给她的吊坠,哦不,她的吊坠此
刻应该在李旭脖子上,而她这半枚则原本是李旭的,不过归根到底都是母亲留下
的。